相册最深处压着张相纸，泛着海盐味的潮气。指尖抚过褶皱时，大团云絮突然从纸面浮起来，它们堆成棉花山，沉甸甸地压在碧海之上，蓝得惊心动魄，像谁把整片天空揉碎了撒进海里。更鲜活的是前景里三只手，拼成歪扭的爱心，将天地框成温柔的画框。去年盛夏，高考查分的潮热还黏在指缝，我和阿晨、阿瑞三个岛外长大的姑娘，就骑着共享单车闯进厦门岛内的夏天，把十二年寒窗的禁锢，泡进了咸涩的海风里。

BRT穿过集美大桥时，阿瑞的发绳突然绷断。七月的阳光将凤凰花瓣晒得透亮，粉白碎片飘进车窗，落在她肩头，像一封无需拆封的夏日密信。阿晨把三瓶盐汽水塞进帆布包，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包带滑落，在米色布料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潮湿。我攥着手机的手还残留着查分后的潮热，阿晨却晃着指尖的橡皮筋笑：“今天，让风当我们的造型师。”

下了BRT，我们推着提前租好的共享单车往集美学村走 —— 这是我们第一次脱离家长的视线“逃亡”。往昔暑假，不是被补习班切割成机械的时段，就是在妈妈“考个好大学”的念叨里数着分针打转，连去便利店买冰棒都要规划往返步数。可今日不同，阿瑞的帆布包没装错题本，只塞了支草莓唇膏；阿晨解开扎了三年的马尾，任风把刘海吹成叛逆的弧度；我推着那辆借来的浅蓝共享单车，车铃“叮铃”蹭过站台，似在叩响自由的门。

集美站的红砖墙被烈日炙烤得发烫，我们推着车穿过集美学村。阿瑞的帆布鞋尖沾了片凤凰花瓣，她蹲下身帮我拨弄卡住的车链，发梢扫过车座，花瓣便黏成了俏皮的装饰。“往海边冲！”阿晨突然蹬车窜出去，校服外套系在车把上，像面猎猎作响的旗帜。集美学村的石板路泛着暖光，骑过龙舟池时，水面的风裹挟着荷叶清香扑面而来，阿晨猛地捏闸，指着岸边的凤凰木嚷：“咱们活像从画里逃出来的！”红砖墙攀满三角梅，我们的影子被阳光抻得修长，在石板路上叠成密不可分的一团，这便是我们的铁三角，连影子都要挤作一团才觉踏实。

白城沙滩的浪刚退去，沙粒软得像化开的棉花糖。阿瑞甩掉帆布鞋就往浪里扎，浪花漫过脚踝的刹那，她的笑声惊飞了礁石上栖息的海鸥。“快比心！”阿晨举着手机凑过来，我们的手刚叠成歪扭的爱心，海风突然掀乱阿瑞的长发，发丝缠上我手腕，像根无形的线。快门定格瞬间，海鸥正从头顶掠过，翅膀尖沾着粼粼波光，将三个姑娘的约定，框进了碧海蓝天的画框。

暮色漫过沙滩时，音乐节的帐篷亮起暖黄灯火。我们抱着从便利店“借”的折叠椅，挤在草坪边缘的树荫下。吉他手拨响《想去海边》的前奏，阿晨突然拽着我们躺倒，三双手在半空晃成摇晃的音符。风送来咸湿的海味，混着烤肠的焦香，主唱唱到“夏天是西瓜味的”时，阿瑞戳戳我：“明年去海南吧？听说那里的海飘着椰子味。”阿晨摸出手机翻出志愿表——她填了本省的大学，我选了邻省的师范，阿瑞的北方志愿在屏幕里闪着细碎的光。“就这么定！”阿晨的声音被风揉碎，却在每个人心底钉下一枚金色誓约。

骑单车返程时，集美学村的路灯次第亮起。阿瑞的车筐里装着捡来的贝壳，阿晨的头发沾着草屑，我的车铃被海风撞得叮铃作响。路过卖海蛎煎的小摊时，铁锅里的油正滋滋冒泡。阿瑞拽着我们挤到摊前，看老板把海蛎拌进蛋液，浇在铁板上，蛋液瞬间鼓起金黄的边，海蛎在油里“滋滋”翻腾，鲜气混着焦香扑过来。三盘海蛎煎捧在手里还发烫，木筷夹起时，油珠顺着阿瑞的下巴往下滑，她也不管，挤上甜辣酱就往嘴里塞，烫得舌尖发麻，却舍不得停。我们蹲在骑楼阴影里，笑她被浪花打湿的裙摆还没干，又添了海蛎煎的油光；笑阿晨骑车差点撞上牌坊时，车筐里的贝壳叮当作响；笑这个被海风和烟火气泡软的午后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辣的香，颤巍巍的，像极了青春里最鲜活的注脚。

如今再看相册里的那张照片，它不仅藏着我们的青春密语，还盛着天地的静谧。从同安到集美不过四十分钟，可那天的海风仿佛吹了一辈子，它让我们明白，18 岁的暑假不止有分数，还有凤凰花的绚烂、盐汽水的气泡，和三个姑娘对着大海许下的，关于下一片海域的约定。那些在烈日下暴走的时刻，那些被音乐与笑声填满的黄昏，是青春写给厦门的情书，字里行间全是海风的私语：离别是为了更美的重逢，就像退潮的沙滩总会迎来新的浪，而我们的故事，永远藏在云絮与海风的拥抱里，在时光里酿成最清甜的酒。

每当海风掠过耳畔，那些关于自由与约定的碎片，便会在记忆里重新闪烁。恍惚间，仿佛又看见三个身影骑着单车穿过集美学村，听见浪花漫过脚踝的轻响，触到那缕缠在手腕上的发丝——那个夏天，我们曾与天地共舞，与彼此相依，把最滚烫的青春，烙进了厦门的碧海蓝天里。(编辑/李兴华）